2010年《半月谈》第二十四期
《半月谈》2010年第24期【半月评论】:城市化,不得强制
尊重民众的自主权,解放民众的创造力,提升民众的幸福感,这是30多年中国高速发展的启示,也是新时期政府科学施政的常识。如今,这启示却被不少官员弃置脑后,这常识却在许多地方遭遇挑战:被上楼,被流转,被城市化。
农民渴望经济发展,因为他们要抛弃贫穷、苦难,奔向温饱、小康;农民期盼新村建设,因为他们也有幸福的梦想,也要温暖的家园;农民向往现代城市,因为它代表的是别一样人生,是另一种命运,仅仅打开了一条门缝,他们就挤进一亿多人。
但是,不少地方在城市化进程中雷霆般的逼进、行政性的强拆,却让农民倍感惶惑、无奈和痛苦。
因为,他们真切感受到的,往往是被剥夺,是被侵害,是被折腾。
而且,更令这些农民无法承受的是,他们所遭遇的这一切,恰恰又都是在“尊重农民意愿”的名义下发生、进行的。
我们得问一问:官员们究竟是如何去让农民自愿?
农民从城市化大跃进中被灌输的、被鼓动的,是现代化的发展潮流,是新生活的美妙图景。这些大道理、硬道理虽然离农民远了些,他们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不容置疑、无可争辩的正当性、先进性;拆迁上楼、置换进城中,政府抓住农民整体文化程度不高、更易看重眼前利益的心理,推出种种优惠政策,许下条条郑重承诺,尽管这些“优惠”“承诺”往往是“羊身羊毛”,是“纸上富贵”,他们还是把握到丝丝缕缕的关怀和隐隐约约的希望;但最后不少农民看到的、得到的,并非如原来那般想象,户籍进城中不平等的置换公然侵害着他们的财产权益,撤村并居中要挟强逼现象一再上演,或住户被立即停水停电、强行清场,或家属被威胁停发工资、开除公职,甚至招致不明身份的人黑夜打砸、白日行凶,最后导致世代家园瞬间彻底铲除,积年投资顿成一地废墟。
我们得听一听:农民们是否懂得自己应该怎样自愿?
许多地方,在政府的封闭操作中,在开发商的强势挤压中,农民没有知情的权利,甚至无法获得应有的通知公告、书面协议;农民没有自主的空间,缺乏基本的选择权和拒绝权:农民没有平等的地位,尽管中央政府明确要求充分尊重农民意愿,不得强拆强建,但由于村级组织的日益行政化,村民结构的日益原子化,农民很难充分认识到自己深层的利益,很难有效凝聚起自己的共识,很难拥有组织化、渠道化、平台化的利益表达和权利抗争。
我们得想一想:中国农民自愿的城市化道路应当如何去走?
前提是去现实中探问:当今中国,谁在城市化?谁的城市化?谁要城市化?显然,我们更多地看到:这是政府主导甚至是行政强制的城市化,如何让每一个农民都能成为它的参与者、推动者?显然,这是政府加强土地财政、资本豪取超额利润的城市化,如何让每一个农民都能成为它的受益者、沐浴者?显然,这是权力、资本和媒体竭力鼓呼的城市化,农民也要城市化,但同时他们也要问,这城市化能带来什么好处?这是农民们最本真的诘问,也是城市化最核心的价值。况且,城市化也绝不是农民唯一性的期望。我们不可错失城市化的历史机遇,同样不可误导城市化的前行路径,不可泛化城市化的发展边际。应当明白,在中国,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,许许多多的乡村的前途不是城市,是新乡村,许许多多的乡村文明的前途不是城市文明,是新乡村文明。
诚然,城市化是经济发展的强大动力,是社会进步的必然趋势。但是,城市化不是搞运动,不是闹革命,不是大跃进。它是一种生长,一个进程,一种文明。
我们在深刻认识全球化视野中城市化的巨大空间,在精心计算亿万农民成为新市民之后消费增长的无穷潜力,在充分论证后危机时代城市化拉动内需撬动转型的强大功能。但是,我们想过没有:以土地换社保,实质是以自有财产换公共福利,以宅基地换住房,实质是自由建房权利的让渡,这些操作对农民是否公平?占补平衡、撤村并居,腾退出的土地,中央文件明确规定仍属农民集体所有,但在实际运行中其收益有多少为农民分享?会不会出现大量无土地、无工作、无社保的“三无”农民?我们想过没有:农民“被城市化”之后的就业、教育、医疗、住房景况如何?一旦失地进城又无退路,他们的补偿是否能够支持其生存、发展?依靠单纯的社保能否拥有体面、尊严的生活?我们想过没有:“被上楼”农户的水电气生活成本高、纯农区生产不方便、子女成家分居无住房,他们的生存资源如何切实保障?他们的乡土生活方式如何得到尊重?
还有,我们想过没有:农民心中的城市化究竟是什么色彩?什么模样?
没有选择的自愿是不真实的。没有权利的选择是不公平的。没有保障的权利是不牢靠的。
我们在高扬以人为本,可是,如果没有制度变革的跟进,这核心价值如何践行?我们在打造法治政府,可是,如果没有法治文明的信仰,这政府转型如何到位?我们在传递“城市,让生活更美好”,可是,如果没有符合国情、没有农民自愿,只是经济驱动型的城市化,这世博口号如何接续?
城市化的历程,自应坚定前行;强制性的逼进,则当断然打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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